2014年1月23日星期四

翻譯,就像和作者談很長一段戀愛

  台灣彰化縣人。1933年誕生於上海日本英文論文租界,啟蒙教育為日文,至小學六年級返歸台灣始接受中文教育,故通曉中、日語文。1959年畢業於台灣大學中文研究所,同年留校任教,至1993年退休。翌年獲為台灣大學名譽教授。

  曾於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、斯坦福大學、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、捷克查理大學擔任客座教授。自大學時期即從事中、日文學翻譯工作,除論文著作外,又有文學創作及翻譯。曾二度獲得中國時報文學獎(散文類)、國家文藝會散文獎、翻譯成就獎等。

  好的翻譯者要先做一個好讀者

  信息時報: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做翻譯的?

  林文月:我是出生在上海日本租界的台灣人,先念過日本的小學,之後又接受了漢語的教育。語言復雜的成長環境,讓我在不知道翻譯這兩個字以前,其實心裡就一直在翻譯了。

  信息時報:你翻譯《源氏物語》的起因,是因為與熱愛中國傳統文學有極大的關系?

  林文月:我最初做《源氏物語》的翻譯,是因為我要去參加日本的一個國際筆會,當時日本那邊規定提交的論文都要跟日本有關聯,我就寫了篇中日比較文學的論文,我覺得《源氏物語》的第一帖《桐壺》其實就是由《長恨歌》演化而來的,《源氏物語》的男主角就好像中國唐玄宗的地位,他的愛妻桐壺就像是楊貴妃一樣,我把桐壺天皇對桐壺更衣的寵幸比作唐玄宗與楊貴妃的關系。因此我寫了篇談唐詩《長恨歌》對《源氏物語》的影響。回到台灣後,我把日文寫成的論文翻譯成中文,同時也把《源氏物語》的第一帖《桐壺》翻譯完附在論文的後頭一起發表。讀者看到後,對附錄的譯文《桐壺》很感興趣,覺得既像日本又像中國的,希望我能將《源氏物語》全部翻譯出來。

  《源氏物語》後面還有54章,當時我除了教書還要做媽媽,覺得很難做這麼大的翻譯。但出版社的人告訴我,“你就試試看吧,想停就停。”我就答應了下來,那時我就想翻譯到哪裡是哪裡吧。不過,最後就像跑馬拉松一樣,我用五年半時間完成全部譯本,共分五卷,於1974年至1978年由台灣大學中文系《中外文學月刊》連載,一直連載了五年半,66期。

  信息時報:在翻譯《源氏物語》之前,你沒看過豐子愷先生翻譯的《源氏物語》,有沒覺得遺憾?你覺得自己翻譯的文本跟豐子愷的譯本有什麼區別?

  林文月:豐子愷的翻譯比我更早。但是因為當時的歷史原因,使得中文版《源氏物語》沒辦法在他生前出版。我看到豐先生的翻譯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。我覺得有些可惜。不過,凡事也是雙方面的,如果當初我知道豐子愷先生已經翻譯了,我也許就不敢去做大部頭的《源氏物語》翻譯,而且就算敢翻譯,我也許遇到點問題就先去看豐先生的譯文,我如果盲從他,那就不好了,很難有自己的風格。

  豐子愷的版本比較本土化,他喜歡用宋人的話本,比如話說什麼之類的,會讓大陸讀者覺得更加熟悉。每一個譯者就處在原著作者和讀者之間,一邊是作者,一邊是讀者,都應該要兼顧。但事實上兼顧是很不容易做到的,難免會有一點輕重之別。我覺得豐子愷比較靠近讀者那邊,我呢,不敢說站在作者這邊,但我相對偏向原著作者,傾向於按照作者講話的方式,她怎麼講我就怎麼寫。

  信息時報:是否可以這麼說,論文翻譯你認為好的翻譯標准,應該偏向原著?

  林文月:我覺得好的翻譯者先是要做一個好的讀者,要看得懂原著的文章以及它的表情、聲音等,這就好像一個演奏家,要演奏作曲家的作品首先要理解作曲家的心情一樣,所以,要盡量避免加入自己的主觀感受,不要加入中文或是個人的特色太多,有時的確需要加入自己的主觀感受,我會在另外的注解裡邊補充講,這個又有一說。

  信息時報:做了那麼多年的翻譯工作,你覺得翻譯對你的人生有怎樣的影響?

  林文月:我每次翻譯完一個作家的作品,覺得能走進他們的心裡,跟他們成了朋友。翻譯的過程,尤其是翻譯《源氏物語》時,讓我老覺得自己的背後就站著作者,我就像在和作者談了一次很長的戀愛。翻譯到最後一個句子時,我突然很舍不得,難道就這樣跟她分別了嗎?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是個夏天的晚上,我自己走到院子裡,家裡的人都睡了,我一個人對著台北的夜空,聽著遠處車的喇叭聲音,覺得自己好滿足,有種快要哭出來的感覺。這個時候我覺得自己跟紫式部的接近,甚至已經勝過跟我的家人。

  母女就像好朋友

  信息時報:母親是翻譯家作家,女兒是藝術家,創作的形式有所不同,你們平常會相互交流嗎?

  郭思敏:雖然我們很少主動過問彼此的創作進度,但只要一方開始提起,另一方總會傾聽。雖然創作形式不同,但藝術的道理是相同的,我們完全可以溝通討論,尤其是每當我碰到創作瓶頸,心情焦慮時,母親的理解與寬慰總是我的特效藥。比如說,我這次在方所展出的雕塑展“形,和他的游戲”,這個主題就是我在十萬火急下,請母親幫我提煉出來的。

  林文月:我和女兒經常從藝術、文學等不同的角度交談,彼此安慰和鼓勵對方,分享快樂與興奮。“形,和他的游戲”是我們之間交流的一次迸發。我在《深夜的交談》這篇散文中,詳細談起了關於“形,和他的游戲”主題的形成。忙碌的女兒三更半夜打電話給我,說我了解她和她的創作,讓我一天之內幫她想出主題來。我為她起了“形,和他的游戲”,我覺得這些雕塑作品,其實就是女兒的一個游戲,是她在游戲一般自由快樂的心境下創作出來的。而觀看的每一人,也都可以參與這個變化多端的游戲,從中得到各種快樂。

  信息時報:你做翻譯,經常耗時長。比如做《源氏物語》的翻譯,連續做了五年之久,在這期間家人對你有什麼影響麼?你家人喜歡閱讀你的翻譯作品麼?論文修改

  林文月:我與家人之間,彼此尊重對方,保留空間。我家人一直很支持我的工作。中翻英翻譯所謂支持就是不打擾我,讓我放開手腳自由自在地去做。我對孩子的態度也是如此,讓他們自由自在的,從不要求他們去讀我的作品。其實,《源氏物語》這部作品不是那麼好讀,很多人讀到第13帖光源氏被流放,就不再看了。女兒是在我翻譯該書很久以後才去看的,已經超過13帖了,這很不簡單了。

  郭思敏:母親從來沒要求我去看她翻譯和創作的任何作品。很早之前母親翻譯了《源氏物語》後,碰到很多人都對我說這樣的話,你母親翻譯了《源氏物語》,你是怎麼看這部書呀?每次我都發愣不知怎麼回答,因為我根本沒看呢。我大概是2008年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開始看這部書的。我覺得對於任何的閱讀,也許是時間到了機遇到了,你就會去關注,就會被吸引。我覺得《源氏物語》很迷人,非常人性,跟現在的事情也有些相似。

  所以,我覺得自己很幸運,有這樣一位開明的母親,她寬容,不計較,從不用世俗的價值觀來看待我要求我,從不把我當成她的“作品”去塑造,而是讓我自由自在地發展。我和母親的關系就像是好朋友的關系,我從她身上學習到了很多東西,最重要的一種東西,就是一種溫暖待人處世的態度。

  借飲膳來回憶過去的人和事

  信息時報:近年來,你在內地出版了幾部散文隨筆,如《飲膳札記》、《京都一年》等,而且曾二度獲得中國時報文學獎(散文類),似乎你現在更熱衷於散文的創作?

  林文月:上世紀60年代末我在京都大學留學期間,順帶給台灣一個文學雜志寫文英文潤稿章。那個雜志主編對我說,你干嘛總是寫那些正經八百的文章,寫一些有趣的東西多好。後來我就陸續寫了京都生活的散文,包括了衣食住行各個方面,後來收集在《京都一年》。因為有時候為了寫稿還得查字典翻書,所以我的散文有點奇怪,還加上了很多注解。我的散文創作有寫論文的影子。後來我才慢慢覺得,散文應該像文藝創作。

  我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,自然也喜歡烹調和做菜。後來有人說,菜單寫得很好看,我便保留了下來,也是為了方便下次請人吃飯時,所做的菜盡量少重復。當然寫《飲膳札記》這類飲食文章的時候,並不是只寫菜的做法,也還有一種懷念。因為當年吃過我親手做的菜的朋友,有的已經離散,有的已經過世,其實我是借飲膳來回憶過去的一些人和事。

  現在寫得不多也不快了,因為往往寫一篇文章,還要回頭再看看前面,做一番觀察以後,才繼續下筆。我覺得我在寫作時做觀察,也就像女兒做藝術一樣,其實也是一種對自己作品的重新審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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